2007年3月29日 星期四

三擬文選

李白唯一存世的真跡《上陽台帖》,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Wikimedia, public domain)

越是進入文學批評與文學史的世界,我便越感受到一種深層的無力。

這彷彿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偉大的作品可以衍生出偉大的文學批評,但吸納再多文學批評也衍生不出偉大的作品來。

我可以侃侃而談李白受到哪些詩人、哪些作品的影響,也可以從手法上分析,告訴你他的作品好在哪裡、他的作品開創了什麼、他的作品又影響了誰。但這些知識彷彿零件,透過勉力研究,或可將它們一個一個找到、蒐集起來;又像是原理,透過苦心鑽研,或可將組成作品的原理一條一條挖出、抄在書裡──但無論我們找到了多少零件、發現了多少原理,也永遠無法利用它們創造出更多、更偉大的作品來。

事實上大部分偉大的藝術家根本就是不管這些的。他們就是寫、就是創作而已。

這是藝術創作最核心,也最無法描述、量化的部分。創作者創造了一座座的大山,我們僅能去攀爬它、挖掘它、探索它,即使是誤讀,即使是「影響的焦慮」,也無法在實踐上突破這個天然的界線。我能夠告訴你山的位置、山的形狀、山的起源,但我永遠無法造出一座能被看見的山。

你可以通過努力去洞悉它的來龍去脈,但你永遠無法創造出那樣偉大的輝煌。

這是藝術的偉大,也是藝術的無奈。偉大、優秀的藝術不是單單透過努力就可以完成。初學李白時,老師常提起李白三擬文選──意思是說,昭明文選裡頭的每一篇文章他都擬作三次,來學習寫文章的方法──說,看,人家是詩仙,還是這麼認真!

可我總想著:文學史上三擬文選的人有多少,而被叫做詩仙的,又有幾個呢?



20070329@ptt2 (#162gvd40)


2007年3月25日 星期日

下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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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指姑娘的越人歌」在不可思議的美好演出中結束了。很少人知道,這一整週,幾乎是我目前為止的人生裡最疲倦的一段時光,那些被我隱而不言卻牽動至深的私事日夜渴索著我的身靈。幾乎每夜都以計程車返家,實非緣於門禁時間緊迫的必須,而是經過整日磨耗,我已身無分魂。

最後燈光暗下、掌聲響起的那刻,正是這段幽暗時光暫時得到紓解、問題暫時找到解答的隔日,我彷彿經歷了一場難以言喻的巨大試煉,那塊漆黑深邃的空舞台,那齣最後以驚人面貌實現的劇本,那些憤怒、焦慮、尷尬、衝突、矛盾全都在鞠躬的那刻成為哀傷、滿足、而美麗的回憶,我長大了好多好多。

夜裡的慶功餐宴我無心參與,並非厭惡這齣戲碼排練過程中那些幾乎使人反感的片段──事實上,幾乎沒有人能夠明白,我也從不願言說,這方小小的劇組與排練的時光,對此刻的我而言有多麼、多麼重要的意義──而是穿行過修羅試煉以後,以絕不健康的速度蒼老的我,無可避免鋪天蓋地湧現的疲倦心情。馥瑜最後秉著我某個早晨去買的線香,在聚光燈下對上天祈禱的尾聲,彷彿以一種極具象徵意義的方式,為我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寫下一個安靜、無聲的結局。

你們不知道的。但是,謝謝你們。

此際我已下戲,而人生的戲還正長,我感到極度的疲倦,宛如覽盡世界最深的黑夜,然後見到早晨稀微的薄光。路還是要走下去的,但在那之前,我想要一個長而圓滿的睡眠。

謝謝所有的你們。

(編劇/挺豪 )


20070325@pt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