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2月17日 星期日

到達某一個地方

Alice in Wonderland
nicholasjones@Flickr, CC BY 2.0

學期初時入手ㄚ亮工作室的《解說愛麗絲漫遊奇境》,雖然精裝版不便宜,但倒是很值得。這是我讀過最詳盡的中文版愛麗絲夢遊仙境,幾乎是以學術翻譯的標準在處理文本。從各種版本的比較(愛麗絲夢遊仙境的版本頗為混亂)、原版插圖(原作者 Carrol 對於插圖非常用心,不但敦請職業漫畫家 Tenniel 繪製,每一張圖片的細節都與畫家仔細推敲,希望能呈現出文字並未表達出來的部分)、作者逸事(例如 Carrol 後來據說喜歡上現實生活中的 Alice 而導致兩家絕交)都詳細列上,左頁英文、右頁中文,遇到中文讀者較為不熟悉的口語用法,也會在下方以「單字─音標─中文」解釋的方式標註。而我之所以會稱之為有學術翻譯水準的原因,是因為譯者對文字推敲的細密程度,早已遠遠超過了「童書」的標準。幾乎每兩頁便會出現五到數十行不等的中文註腳,針對原文中的語意(這句話這樣說其實是有某某雙關的意思,或是在諷刺誰誰誰)、語氣(這句話這樣寫是因為要表達愛爾蘭腔調)、版本對照(這段話在版本A中有一點不一樣/這段故事在版本A中沒有,我們採用的是版本B的說法,差異在於OOXX──我目前看到最可怕的註腳竟有多達四個版本的比較)、出處(這句話是變造自某某英國諺語、這首詩是出自某某年某月某雜誌!)、背後的意義(在現實生活中這個角色可能是源自 Carrol 的哪個友人),甚至連第九章中的猜謎遊戲(Yes and No)都大費周章地去狄更斯《小氣財神》中尋找出處並附上原文!相對於以上這些近乎變態的細節,把故事中的詩一一標註韻腳字、每個章節後都有附有內容提要,並且把段落依序編上號碼這些事情,反而顯得基本而微不足道了。

說了這麼多想講的其實只有一件事。書裡有一段在我心中縈繞不去的對話:


Chapter VI. PIG AND PEPPER. 第45段

。Alice 向 Cheshire Cat 問路

"Would you tell me, please, which way I ought to go from here?"
「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從這裡我應該往哪裡去呢?」

"That depends a good deal on where you want to get to," said the Cat.
「那主要還看妳想往哪裡去囉。」這貓說道。

"I don't much care where--" said Alice.
「我不太在乎是去哪裡──」Alice 說。

"Then it doesn't matter which way you walk," said the Cat.
「那麼妳往哪條路走都無所謂吧。」貓說道。

"--so long as I get somewhere," Alice added as an explanation.
「──只要能讓我走到某個地方就行了!」Alice 補充說明。

"Oh, you're sure to do that," said the Cat, "if you only walk long enough."
「噢,妳一定可以的。」貓說,「只要妳走得夠遠。」


噢。你一定可以的。

選擇什麼路得看你想往哪裡去。



只要走得夠遠,一定能到達某一個地方



20061217@ptt2 (#15XA-YD2)


2006年12月16日 星期六

迷宮

Bose Corn Maze
retrocactus@Flickr, CC BY-NC-SA 2.0



一座迷宮

僅能從唯一、唯二,頂多唯三的入口進出你



卻不知道那些迴圈過深的房裡

住有誰人深深淺淺的

足印



20061216@ptt2 (#15WknoHh)


2006年12月12日 星期二

重量

DSC01162

一百公里的步行之後,本已老舊的運動鞋突自底部翻裂,無法繼續行走。旅行途中手邊苦無材料的我,急中生智,用醫藥箱裡多餘的繃帶將鞋身牢牢綁緊,竟安然撐完全程。

旅途中值得記憶的片段很多。清晨六點的山、暗夜迷失的慌亂、疼痛發腫的雙腳,還有來自無數陌生人的加油。

但所有片段裡唯一使我縈繞心頭無法忘懷的卻是這幀照片。

我總覺得,真正使這雙鞋磨耗毀壞的並非百里顛簸。而是這趟孤單的旅行加諸在一個年輕旅人身上,永難磨滅的重量。



20060721-24 南下行腳@Flickr

20061212@ptt2 (#15VOLKci)


2006年12月1日 星期五

美麗的眼睛

Cat on chair
alexbrn@Flickr, CC BY-NC 2.0

深層的悲傷並非一種情緒,而是更內在的生命質地。

有一種人,天生便具有極為敏銳的直覺,總能輕易地洞穿旁人的一舉一動、事件的來龍去脈。他們能劇烈感知到隱藏在肉眼可視的屏幕背後諸種最細微的擾動,以致一眼便看透了這世界的真相。

那是一種宿命式的疏離,根植於靈魂底層的悲傷。這種悲傷並不會全然顯現在情緒上。他們仍能徹夜狂歡,在早晨的微光裡帶著微醺笑意沉沉睡去。然而這種悲傷遠比情緒更加透徹,直直貫穿他們的靈魂──一旦你明白了什麼,就再也不可能假裝不知道、閉上眼睛去融入這個世界。

他們永遠都會這麼悲傷,他們的悲傷永遠都會這麼深沉。他們擁有一雙能夠洞穿整個世界的美麗眼睛,卻註定要活在一個他們永遠無法融入的世界裡。

一輩子都要這麼悲傷,一輩子都要這麼疏離,他們別無選擇。



20061201@ptt2 (#15S4-jSK)


2006年9月30日 星期六

惡夢

In My Worst Dreams
kibondo@Flickr, CC BY-NC 2.0



「時至今日我對自己的惡夢仍一無所知,然而它卻對我瞭若指掌。」



20060930@ptt2 (#157XKSMs)


2006年8月17日 星期四

流沙

Soldier in quicksand
sasamaster@Flickr, CC BY-NC-ND 2.0


愛情與流沙的不同:

遇到流沙,你只會死一次。



( Do you know the difference between love and quicksand? )

( You only die once in quicksand. )



20060817@ptt2 (#14v4CxAK)


2006年6月23日 星期五

「你媽超可愛」

IMG_1796
acechen@Flickr, CC BY-NC-ND 2.0



正午繳出文字學考卷,身心俱倦,隨L去側門處買傳說中在中文系上名聲響亮的海苔飯捲果腹。苦該店生意雖好,卻無座位,遂至路旁臺一冰店點了紅豆牛奶冰,以冰花下飯。



閒聊間,鄰座是一對相當粗壯的中年夫妻。兩人都有寬厚的肩身與富鄉土氣而滄桑的臉龐。他們正與似是臺大學生的女兒同桌,一面吃冰,一面放聲談笑。

突然,男人大手一攬,將妻子用力摟了一下,洪聲對女兒說:

「幹拎老師!──你媽超可愛。我超愛她!」

順勢偷親了妻子胖胖的臉。

女人笑得開心,作勢把老公推開,滿臉緋紅。



並不是小說裡會特別寫出來的那種夫妻。但那個瞬間我確實地感受到,來此一坐,真是今天最好的決定了。



20060623@ptt2 (#14ciDWGU)


2006年6月7日 星期三

末日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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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jisagook@Flickr, CC BY-NC-ND 2.0


暗夜暴雨的臺北彷似末日之城,眾人皆潮濕寂寞悲傷。



中午尋餅乾午餐,氣色本就差極如一塊乾硬苦澀餅乾的餅乾在漢堡王裡大吐苦水,怒語著被誤解與自身的軟弱種種。除了嚼食漢堡,我能做的便也僅是靜靜聽他說話。小福二樓喧鬧依舊,右桌情侶卿卿我我,我們端坐一角又是怒斥又是沉默又是牢騷,成了極強的對比。

飯後餅乾腳踝拐傷發作,遂載他去保健中心冰敷。不料疼痛不見減緩,便掛了家醫科。掛二十四號,不知道要看到什麼時候。本約了A要寫報告的,但並不甚急,且下午沒課,我打過電話交代自己在陪朋友看病之後,索性拿扇子在一旁看他冰敷。順手打了電話予同樣沒課的L,說餅乾在這兒,腳傷又感冒,要不要來看?她說隨後就到。

後睿良載著L來了,大夥兒談笑了一會。餅乾仍腳疼,保健中心的義工扶他在病床上躺平。並且拉開了兩扇屏風,勉強讓我們四人有一塊空間可以獨處。

不想餅乾竟發起燒來。

中午還很有力氣對我大發牢騷(只是氣色極差)的他,不一會兒功夫便在保健中心的床上躺平了,戴住口罩,額頭敷著冰枕,耳溫升到三十八度。冰枕很快就融化,再量一次,三十八點二度。

餅乾在床上躺著發熱,我與L在旁言不及義。除了偶扶著不良於行的他去廁所,或是遞上熱水,下午用以消磨時間的就是不斷看著家醫科的門診叫號一號跳過一號。外頭飄起細雨,空氣裡滿是消毒水與潮濕的氣味。話題雖是輕快的,昏暗的保健中心畢竟不是令人感到舒適的所在。

直到三點十五分我得回去做報告而L得去上課的時候,門診才看到十八號。我跟餅乾說了自己的去向,說有事就直接打給我,並交代了一旁的義工,若是叫到二十四號煩請提醒一下,之後才離開。

返回系館的路上雨開始下大,總圖前的白色腳踏車墓園散發著陰濕的氣息。無可抑止使我想到死亡。



後在系館地下室做報告到四點半,餅乾來電。說腳傷加上發燒,無法上課了。叫了計程車要回家,身上錢不夠,問我有錢可借?我說好,過去找你。於是又奔出系館,跳上腳踏車直奔保健中心。

保健中心的醫師看到我便說,噢,你來了啊,他要回家了。我笑笑點頭,走出外面等到計程車出現。搖下車窗對司機說,可以開上來嗎?我朋友腳受了傷。司機不知怎的一臉不耐,心不甘情不願慢慢開上去。

雨裡我走向餅乾,說你給我小心一點,塞給他兩百塊。



夜裡寫完作業,返家途中雨下得極大極大。雷光在烏雲的裂口裡閃爍,將幾無縫隙的暴雨映得陰森駭人。我說,末日之城,眾人皆潮濕寂寞悲傷。

願倖存者如你我掌燭,使在黑夜中不致迷惘。

晚安。



20060607@ptt2 (#14XQJU0w)


2006年5月20日 星期六

安靜的房間

Not Death Cat
ryan_tir@Flickr, CC BY 2.0


朋友轉來一則關於「睡眠債」的新聞:

世界知名睡眠權威 Dr. William Dement 在史丹福大學開「睡眠與夢」的課。......Dr. Dement 介紹了一個被稱為「睡眠債」的新概念。......基本上,每人都有不同需要睡眠的時間,如果睡不夠,你的身體就會幫你記下這筆帳。......最重要的觀念是,這個睡眠債不會自行消失或減低,唯一還債的方式,就是把它睡回來。......

......為測量一個人所需的睡眠時間及他是否身負睡眠重債,臨床進行一項被稱為 MSLT (Multiple Sleep Latency Test) 的試驗。受試者躺在一個安靜的房間,以儀器測量他的腦波。如果這個人在十五到廿分鐘之後,都沒有睡意,表示他沒有睡眠債;十到十五分鐘,睡眠債尚可;五到十分鐘眼皮打架,表示已有欠債;不到五分鐘就已經不行的人,表示這個人極可能在需要全神貫注的情形下仍會打瞌睡,危險。......

整篇報導唯一吸引我目光、使我纏思鎮日的,竟是「安靜的房間」。

(畢竟對我而言,睡眠是否如債可償一點也無涉我不堪的生活作息。頂多在週末補眠至正午醒來頭疼目眩時,心中能稍感欣慰罷了。)



我一直掛念著那個「安靜的房間」。

想像中該是個純淨潔白的所在。海綿柔軟四壁,能以指尖輕壓觸按;氣味如春日和風,閉上眼睛彷置身草原,呼吸吐納盡是芬芳;備有飲水糧食,不至荒餓也不至飽脹。無網路,無電視,無報紙,無音響,僅一張舒適柔軟的大床。羽絨枕,蠶絲被,床頭有紙筆,與一盞輕微散發果香的甜酒或暖茶。

是否在我們心中都有這樣的一間小房?

是否在那些疲倦黏稠、滿眼血絲的夜晚,我們總不斷說服自己,當黎明來臨,將有這潔白屋床等待著我們?是否當我們在烈日下與人同行奔馳,大聲嘶吼殺戮、競逐夢想之際,心底始終藏著這樣一間潔白安靜的歸鄉?

我們不斷說服自己,當黎明來臨、當夢想實現,我們便能夠回身,自競逐中脫身,解下身上所有武器偽裝,重重躺在這張如童年般舒適溫暖的大床上。四野俱靜,我們遂將沉沉睡去,直到飽含幸福地醒來。



然而真是這樣嗎?

競爭之後還有競爭,夢想之後還有夢想,即便是缺乏力量競馳的人仍會執著地在路上打轉而不願意回到故鄉。每當機會出現,是要進一步,或是回去?我們總是閉上眼睛想:嗯,還是先去追吧。那潔白安靜的房間、那舒適柔軟的大床,始終都在那裡等著的。而夢想而競爭而未來,那可是稍縱即逝、不等人的呢。

這個房間一直被放在心底沒有離開,我們卻不斷前進不斷前進沒有回來。

直到最後那天。我們終於躺入一處永恆寂靜之地,那是我們惦記一生卻從未履行的懸念。

四野俱靜,沉沉睡去。



除了沒有醒來以外,那潔白安靜的夢,多多少少也總算是實現了吧。



20060520@ptt2 (#14RovanQ)



2006年4月28日 星期五

鳳凰死後還有鳳凰

Autumn Leaves
marcopriz@Flickr, CC BY-NC-ND 2.0



妳說,春天死後還有春天,鳳凰死後還有鳳凰。

所以我們註定要活得像夏天。激烈的大雨,激烈的燃燒,化為灰燼痛快地死去。



然後緊接著是秋天。滿山滿谷,華麗鮮紅的楓葉。



20060428@ptt2 (#14KFhnj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