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日 星期日

殺生

Kill Em All
bjoernutecht@Flickr, CC BY-NC-SA 2.0


 還有一件小事是關於殺生的。



大前天凌晨,我以報紙擊殺了人生中的第一隻大蟑螂。

小蟑螂不算,我之所以能夠與大型油亮黑蟑螂保持相安無事的距離,一則是因為母親的潔癖,使得我家中鮮少出現人類以外的小動物,即使是無孔不入的螞蟻也已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在家中現身,我甚至覺得自己家中的乾淨程度已經到了「蟑螂若是出現在我家地板上,牠自己也會覺得很不自在」的地步;

另一個理由,則是很單純地因為我很怕蟑螂所以當然無法殺牠。

每次近距離目睹母親或弟弟以拖鞋報紙等什物擊殺蟑螂之後,牠變形半毀的身體仍活靈活現地舞動長鬚與帶毛的長腳,我都有種崩潰的感覺。我曾試圖說服自己:蟑螂也不過就是昆蟲的一種,就像家裡出現了蚱蜢、蟋蟀、螳螂、蝴蝶、瓢蟲一樣的──然而我卻覺得自己永遠也無法原諒牠。

是以每當牠出現在我眼前而四周又恰巧沒有奧援時,我幾乎一逕地默默走開,任憑牠油亮漆黑的身體遊走整個空間,我只能極度不安地坐在深夜的書桌前,祈禱牠絕對、絕對、絕對不要爬(更慘的是飛)進書房裡。這種態度也使我與牠相安無事了好多年。

而這半年來,一則大概是因為母親日漸年邁而荒疏了潔癖,另一則也因為附近工事繁多,光是我們這棟五層樓的公寓年內就有兩戶大翻修,所以大概原本安居樂業的蟑螂因為棲地變遷太大而紛紛開始遷徙,以致於又大又亮的黝黑蟑螂──會飛的那種!──出現在家中的頻率大增。而蟑螂能夠存在那麼長的時間當然也有其生存之道,白天家中人多口雜,蟑螂是絕計不會出現的,要等到了半夜三更、夜闌人靜,整個家中靜悄悄的時刻,牠們才會出來覓食。

而凌晨兩三點,這個場域中唯一醒著的人也只剩下我了。

大前天凌晨我寫程式已寫足兩天,心浮氣躁只想趕快完工卻不可得,中間休息想進廚房喝水,才要踏入廚房,便瞥見地面上有一黝黑的團塊在潔白的地磚上緩緩爬行、還時不時晃動著兩根同身體般長的觸鬚,我手裡拿著水杯,盯著那隻邪惡的生物看了約三十秒,正要決定放棄回到書房去祈禱,那隻蟑螂突然跳飛起來,攀附到米白色的流理檯櫃底部,張開帶著勾毛的惡意六肢,一動、一動向流理檯上爬去。

此時那隻巨大的蟑螂貼平在米白亮面櫃門上,由於表面太過光滑而無法迅速地移動,只好先將身體攤平貼好,再向上伸展前肢,繼而把身體上引,如此一步一步極其吃力地向上移動,此時的我從廚房口看過去,這畫面像極了一只安放在白色墊片上,異常精美的蟑螂標本。翅膀是翅膀、觸鬚是觸鬚、腳是腳、眼睛是眼睛──我簡直全身發毛、無法動彈。

然而當牠幾乎要達到流理檯面上時,我想到家裡的習慣:隔日的早餐會先用塑膠袋包著,放在流理檯上──那隻邪惡的生物突然撲撲翅膀,就要碰到我的早餐──

已連續寫了十幾個小時的程式的我,在那個瞬間,理智線啪地一聲斷掉了。

我彈跳起來,觸電似地衝去書房取出今天的整疊報紙,再衝回廚房,看準了那隻輪廓五官清晰可辨的巨大油亮黝黑蟑螂,以極大的力氣轟殺下去。一下還不夠,牠掉下地面之後翻了過來,卻仍極為強韌地扭動身體、揮舞六足,我理智線已經完全斷裂,看準了牠的肚子,舉起報紙連續轟殺了五下,啪、啪、啪、啪、啪,高舉報紙一看,天哪,這隻外星生物竟然還沒有死透,仍高舉著最後兩腳在半空中揮舞,我腦海中霎時閃過板上看到的肥皂水殺蟑法,於是在水槽邊迅速抹了肥皂過了水,將肥皂液淋在蟑螂的身體上,於是牠慢慢、慢慢、慢慢縮下去,終於最後不動了。

我又盯著牠看了約莫二十秒,此時理智線慢慢接了回來,覺得剛剛從彈跳起來衝去拿報紙起到蟑螂最終死透了這短短數十秒的時間內發生的全部事情都不像是真的。我終於慢慢接受這個事實之後只得開始收拾,膽顫心驚撿起蟲屍,連同報紙丟進垃圾桶,四下尋找抹布把濺滿肥皂水的廚房地板擦乾淨,等我確定大蟑螂不會再復活或是從垃圾桶爬出來以後,我才慢慢走到冰箱,倒了一杯開水給自己喝。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單獨勇於面對並且完全擊殺的大蟑螂。



我把牠殺掉了!」我在結束這一切之後送出如此莫名奇妙的簡訊。而我實在無法不承認蟑螂實在是一種極為生動的昆蟲──牠把「邪惡」這個主題演釋得如此具體,微小而巨大、不起眼卻完足。一隻蟑螂就能夠消耗掉一個二十四歲雄性生物近乎整個晚上的心思,也真夠值得的了。



20081102@ptt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