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2日 星期日

行前

The long road back home
tim_norris@Flickr, CC BY-NC-ND 2.0


一早到研究室換了襯衫,拿了當年的畢業作品集和我得獎的小說,要出發去淡水見蘇蘭老師了。



上一次見到老師是四五年前的秋天,在國家劇院。老師仍是一襲招牌長洋裝,好看的短髮,口齒清晰、笑起來又漂亮又有殺氣──啊我可有說過,老師曾選上中國媽媽?──她當時笑笑地摟了我,用洪亮而爽朗的聲音對我身旁的S說:

「好好把握他!他家世好、爸爸媽媽好、人品也好!」

許多年過去,我們誰也沒有把握到對方,跌跌撞撞才終於走出了大雪。這次再聽到老師的消息,老師竟已癌末了。



在網路上看到老師光頭的照片,我心下驚駭,立刻寫信去探問、約好時間見面,也馬上訂閱了老師的部落格。老師挺著癌末的身子,彷彿要把最後的時光用最燦爛的方式燃燒殆盡般,不斷四處演講、開會、遊玩,她的 Google 日曆排滿了行程,遠比我的行程還要滿,下週要去東引三天、再下週要去東北十二天!甚至還開了廣播節目!

小學時給老師訓練了四年的即席演講,最後拿了市賽的季軍回來。那年我小學畢業,老師由原本陰晴不定、極端暴躁的情緒裡走出來,帶著唯一的兒子再婚了。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開始受訓的前一年,老師才剛離婚。後來整整兩年,上她的課,印象最深的就是實在濃烈得過份的香水味(下一堂課的男老師聞到教室中殘留的餘味甚至還問:是誰帶的蚊香?),還有,老師難以捉摸、突然發怒而對我們吼叫的聲音。

那兩年上老師的課都是戰戰兢兢的。

後來我有了一個精確的詞彙形容那種極端專注、整個人陷入極深的暴躁與黑暗中,卻以扭曲的方式發出光芒的狀態:壞掉。



小學畢業那年,我拿下市賽的季軍,也逐漸淡出了集訓的行列。那年,老師再婚了。我有收到喜帖,但母親不允許我參加老師的婚禮。上國中後有一次我回學校去探望老師,老師逼著我當場示範即席演講給學弟聽,我硬著頭皮做了。學弟又被老師逼著說感想,學弟說:

明明知道故事是假的(因為我說了一個蘇蘭老師的故事,我講完後立刻澄清這個故事是假的),但就是覺得很誠懇、很想相信他。

蘇蘭老師說:你們學長啊,就是擅長使用「四字成語」來加強說服力。你們要學。

然後學弟們就笑了,那時我就知道老師已過得好多。我當年的集訓氣氛是非常緊繃的,根本就很難笑出來。每天要練兩個題(一個回家準備、一個即席抽),有時講得好還是會被罵到快哭、有時講得很爛卻沒什麼批評──那時我才小學啊!

日前,約好見面的時間,老師在回信上寫:轉了十四年,她與兒子又回到單親生活。「那是除了得病之外另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了。」

啊。老師又離婚了。



其實我在情感上是很害怕老師這種強勢、脾氣暴躁、說話直率的長輩(女性尤其),昨晚我還是輕微地失眠了,並且完全無法想像要以什麼話題(癌末嗎?離婚嗎?)開啟下午的拜訪。老師有精神跟我說多久的話呢?該怎麼說我自己?老師會不會覺得很無味?

哎。寫著寫著該出門了。

親愛的老師啊,妳心中那個「家世好、人品也好」的小鬼,在好幾年銷聲匿跡之後,要帶著女朋友去看妳了。



20100912@ptt2 (#1CZ48E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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